追悔莫及的錯失

父親到了晚年總是希望返回家鄉度過餘生，但沒有表露出來。其實，在越戰越未開始之前，大概在1965年左右，他就計劃先來香港，與我們一起生活。但當年我是個低級文員，只能負擔得起支付一間梗房的租金，作為我們一家四口棲身之所。父親突然來到，使到原來已經十分擠迫的居住空間，變得更加擠迫。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父親幫助我在紅磡信用街一座新建的大廈，購買一間六百英尺左右的單位，不但將他有限的儲蓄用光，還要欠下親友一筆錢。我們將空無一物的房子，簡單粉飾一下就入伙。 在解決了居住問題之後，父親就立即申請仍然留在越南的母親前來香港，解除兩地相思之苦。父親當年仍然保持良好的健康，可獨自搭乘火車從香港返回老家東莞土塘，探望我們的細媽及姐弟。每次都攜帶著大包小包的衣服，食品及藥物，送給物資極之短缺的家人。每次起程之前都十分興奮，喜形於色，因為有點「衣錦還鄉」的感覺。以後每隔一段日子，父親又到「救世軍」搜集一些舊衣服，再次計劃起程回鄉。 母親最了解父親的內心世界，知道他日夕思念我們的細媽，設法補償她在中國改朝換代之後的遭遇。細媽在1948年，為逃避不穩定的時局，從越南返回家鄉，一半是父親的旨意，一半是細媽的選擇。無論如何，都是一個錯誤的決定。細媽曾經被共產黨界定為「富農」，後來才改為「中農」，但已吃盡苦頭。父親將所有責任都推到自己身上，耿耿於懷，從此郁郁寡歡。 我的事業很順利，升職又加薪，開始有能力償還父親購房時代付的款項，還定期給他零用錢，希望他和母親生活得豐富一點。殊不知，他一直省吃儉用，將多餘的錢儲起來，打算為兩個弟弟建房，然後幫助他們成婚，完成父母之責。他和以往一樣，每隔一段日子，又心思思想回鄉探親。母親開始反對，因年事漸長的父親，已經失去當年之勇，恐怕他途中發生意外。父親當然不高興，和母親產生磨擦。我左右為難，不懂得如何處理。回想當年，花點時間陪伴他一起去便是，或僱人代勞也可以解決問題。 建房的計劃終於完成，兩個弟弟也成婚，父親老懐大開。但他開始感覺往返中港兩地，已經力不從心，就對我說，打算此次一去不返，在家鄉度過餘年。生命的時鐘似乎已經向他預告，但我沒有認真去理會他的提示，錯過了與他共度多些日子。如今午夜夢回，痛不成眠。 母親知道丈夫一去不返，希望和他一起回鄉。我沒有按照她的願望去做，是鑑於她的視力已經衰退到幾乎全盲的程度，行動極之不方便。但我沒想到晚年失去伴侶是何等痛苦的事，母親變得終日愁眉深鎖，茶飯不思，寂寞成為奪去她生命的殺手，她比父親還先走一步，黯然離開這個世界。對母親的逝世，是我的無知及失誤造成的，責無旁貸。 2024/9/11 黃啟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