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巴黎

西貢(Saigon)在1975年南越赤化之後改稱為胡志明市(Ho Chi Minh City)，以紀念越南共產政權立國元勳胡志明。新政權把原有之政治制度和生活方式徹底改變，更希望新名字能將過去被殖民統治之恥辱一掃而空。但我對那個舊的名字却情有獨鍾，因為它帶給我很多美麗的回憶。

美國介入越南戰爭令戰事升級，父母為策安全及時安排我離開西貢前往香港。當年十五歲，算是半早熟也半懂事，但對故鄉懷有深刻的印象。在取得香港合法居留權之後，不時尋找機會重返舊地一遊。如今處身於遠隔重洋的北美洲，亦未能忘懷故土。趁着新春假期，約了幾個志同道合的親朋好友，一起重遊故土。

踏足新山一(Tan Son Nhat)機場，就感覺到西貢改變了很多。雖然戰爭遺下的痕跡仍舊到處可見：例如機場附近的空軍機庫，殘跡仍未完全拆除。機場大樓的設施和多年前比較改進多了，空調是最顯著的更新。出入境的安排亦考慮到旅客的方便，提高了效率。海關人員多了點笑容，少了些官味。旅客出口處仍舊人山人海，情況十分混亂。由於機場接近市區，來迎接親友的人非常多。適逢新春佳節，不少歸僑拖男帶女，扶老攜幼，喜氣洋洋地返回家鄉。我亦抱著同樣心情踏足故國。

由機場進入市區沿途的交通非常擠塞，行車緩慢，接近市中心時更是水洩不通。群眾在慶祝元宵節，到處張燈結彩，歡樂的氣氛充滿整個大都會。我即時感覺到一股溫暖，既親切也熟識。越南人和中國人的生活習慣十分相似，慶祝春節是遠古留傳下來的傳統活動。我在多年前曾經到過河內(Hanoi)遊覧，感到北越人對中國人的態度非常冷淡，相信是歷史遺留下來的民族矛盾，一時不易解除。如今見到萬眾同樂的情景令我相信越南人不再歧視華僑，積極歡迎我們融入主流社會，一視同仁，和睦共處。

自改革開放後，西貢的變遷一日千里，市容早已恢復舊觀還勝於以往。新建的樓房有如雨後春筍，遍地開花，欣欣向榮。當年共軍進城之前，南越部隊己潰不成軍。士兵和群眾忙着跟隨美國人撤退，逃命猶恐不及，哪顧得上國家之興亡，所以共軍佔領南越首都易如反掌，戰爭對西貢的破壞比較輕微。

西貢的發展缺乏周詳之城市計劃。不少新建築雜亂無章，新舊混雜參差不齊。一些舊有的建築物如能適度修葺，更為可觀。西貢的街道一般乏善可陳。不少人行道仍未妥善鋪平，崎嶇不齊，令行人舉步艱難。通往舊政權國會大樓的是一條林蔭大道，和附近幾條大街縱橫排列，氣勢非凡。西貢市過往被稱譽為東方之巴黎，相信與此區的設計有關。整體來說，城市之綠化以參天喬木為主幹，配以其它雜樹奇花做陪襯，既具心思，也保養得十分講究。大街小巷有陳設入時的服裝店、畫廊、古玩店、美食店、咖啡室，都能引發遊客的興趣，穿梭其間是件賞心樂事。這裡物美價廉，店員笑容可掬，進了門怎麽也忍不住要買上幾件。每次路過西貢，總是滿載而歸。

西貢街道是機動電單車的天下，不少市民都各自擁有一部而且精於駕駛。大家依賴它作為交通工具，省時省力，而且經濟耐用。交通規例十分鬆散，警察對違例者愛理不理，使超載成為平常事。一家五口和一輛摩托車，可招搖過市。摩托車搬運大型家具經常出現街頭，有如雜技表演般驚險百出。行人過馬路要膽大心細，不能猶豫不決，鐵騎士見你闊步行進就會主動為你讓路。形同虛設的斑馬線簡直是行人的死亡陷阱，不能以西方標準去使用，否則後悔莫及。城市交通的主導是穿梭通往各區的公共汽車，三輪車和出租小汽車(Taxi)的存在僅屬輔助性質，它們所提供服務的範圍非常有限。如要徹底解決西貢之交通阻塞，集體運輸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西貢之唐人街(Chinatown)是集中於堤岸區(Cholon)。聚居在那裡的華人多以經營小生意謀生。往日之富貴人士早已隱居外國，銷聲匿跡。為逃避戰火，不少華僑拋棄家園，經海路或陸路逃離越南。戰後華僑人數銳減，留下來的多屬老弱和貧苦之輩。有經濟條件的家庭，一早就安排了後路。跟據非正式統計，離開的比滯留於原居地的華僑人數還要多。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不知拆散了多少個家庭，造成多少悲劇。為了逃生而葬身於大海的不幸者，更是不勝其數。歸僑面對變了色的山河，黯然神傷，帶著沉重的心情回到原居地。

堤岸似是個被遺棄的孤兒，一切由它自生自滅。戰前如是，戰後亦一樣，整個地區只能以亂和髒去形容。那裡房屋破陋，新舊參差不整，不少道路久用失修。小販當道，狹窄的街頭巷尾是他們的專利區。不過他們的存在對一般平民百姓却提供了不少方便，起居飲食所需的一切應有盡有，亦得記上一功。小販形成了越南人生活文化的一部分，根深蒂固，非一朝一夕可消失。外來人感覺街頭擺賣是亂作一團，本地人卻認為是難得的熱鬧，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對此有不同的感受。西貢和堤岸緊緊相連，但兩市發展之差異，不可以度里計。

每個城市之吸引人處不能只靠它的市容。西貢市民處處流露的熱情和好客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每次重遊，都感到備受歡迎，樂而忘返。越南人的身材如以亞洲人的標準作比較，屬於細小，但他們却生得眉清目秀。越南少女更是天生麗質，一頭烏黑的秀髮垂及半肩。當她們騎在摩托車上疾駛而過，秀髮迎風飄揚，是多麽輕盈奪目！越南傳統的旗袍由修長而豐滿的女性穿上，半腰開叉，可展示她們若隱若現的美妙身材，給人以視覺上的享受。與個子高超的北美洲女性相比，越南少女更能顯露女性特有的溫柔。她們穿著趨時，又諳化裝之道，不時花枝招展地出現在公共場所，爭妍鬥麗。在西貢我可感受到共產世界和其它社會沒有什麼太大的分別：人性愛美是與生俱來的。政權可改，社會制度可變，但愛美的人性永不會變。越南現況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2007/5/23 (原載文藝季4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