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August 9, 2012

逆來順受的二姐和她的女兒


          

  二姐今年九十二歲了,垂垂老矣,還患上了白金遜病,行動遲鈍,不過聽覺和視覺十分良好,記憶力猶佳,感覺也比同齡的人要強。她能活到今天,全賴一股生存的意志力和與眾不同的人生觀。

  十多年前二姐因肺部有個腫瘤進了醫院,外甥女來電問我:能否飛來洛杉磯照顧她。我義不容辭,和妻子連快趕往。外甥女由於工作纏身,把料理母親的責任全交了我。

  二姐的腫瘤經診斷屬良性,但需割除以防後患,對此我表示同意。她入住的醫院設備比較陳舊,醫生資歷平平。我建議轉院和另求高明,她說一切由我,這份信任給我加添了不少壓力,唯有每事謹慎,以減低風險。手術很快便進行,成功把腫瘤割除,病人亦在預期之內復原,我為之鬆了一口氣。

  二姐除了老來多病之外,也度過了坎坷的大半生,未來的日子亦好不了多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直至走完最後的一步。 

  她年輕時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給一個中越混血兒。丈夫是個美男子,使她早已芳心暗許 。可惜美景不常,花花綠綠的世界充滿誘惑,夫婿見異思遷。小三出現了她仍懞然不知,直至米已成炊。二姐為人善良,不但沒有把那那小婦人掃地出門,還待她親如妹妹。

  二姐膝下只有一個女兒,從小嬌生慣養,要風得風。在半個世紀以前女性能受高等教育的為數甚少,尤其是一些出生於華僑家庭的成員。二姐的女兒在高中畢業後,前往台灣升學,修讀機械工程,志在學成之後投身於父親的輾米廠,一展所長。在這個宏願未能舒展之前,越南戰爭已把一切工商業打擊得奄奄一息。當年台灣社會重男輕女,女性處處受到壓抑,校園內亦彌漫著這種風氣。一向自視極高的外甥女受不了異性的歧視,但形勢比人強,不由你不屈服。在受盡折磨之後,她把內心的怨氣轉化成怒不可遏的力量,仇視一切男性。久而久之更變成敵視所有中國人,幾達勢不兩立的地步。台灣既容不了她,便遠走高飛,終於到達法國定居。

  越南戰爭愈打愈烈,南越政權終於在1975年倒下,成千上萬的華僑和越南人由海路逃離越南。二姐一家各散東西,她跟隨一個外甥到了美國,與丈夫和女兒各處一方。丈夫後來因嚴重的糖尿病死於越南,女兒經過很多年才由法國移民到美國和母親團聚,從此相依為命。

  在人地生疏的美國,年紀漸長的二姐患上了白金遜病,失去工作能力,只能依靠政府支助度日。在越南時她曾經是輾米廠的老闆娘,養尊處優。如今虎落平陽,成為貧苦大眾一分子。這種轉變使很多人很快便倒下來,二姐卻能對現實,如常生活。她的女兒來到美國之後,一切也須從頭開始。她是個絶不會向環境低頭的人,自食其力,終於能夠立足於這個人浮於事的社會。她曾對我說:最初時薪只有三元二角半,她也毫不遲疑便接受。難以置信一個大學畢業的千金小姐會有這份能耐,面對逆境而不迴避。

  二姐的教育程度很低,不諳英語,略懂越南話,一向接觸的都是同聲同氣的華人和越南人,生活習慣和西方人相差甚遠。她的女兒卻偏偏要選擇遠離唐人街而居,為了不想和她分開,二姐只能屈就。老人家行動遲鈍,出外往往要靠女兒開車接送。當她上班之後,她便得獨自留在家裡,坐困愁城。雖然不時感到度日如年,二姐卻無怨無悔地一直和女兒生活在一起。只要女兒歡心,她不再計較什麼。

  我六歲的時候曾寄居二姐那裡,與同齡的外甥女同校。吳庭炎政府攻打七遠時,我為躲避戰火再次投向她。二姐待我如己出,無微不至。對她的恩典,我永記在心。我和她的女兒也保持了數十年建立起來的友誼。

  黃啟樟 2012/8/6 於溫哥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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