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華人的鄉土情結

華人分布在世界各國，很多已歸化為僑居地的公民。由於來自不同的背景，他們對祖國的關懷、歸屬和認同有很大的差距。

筆者的祖先輩在十九世紀末從連年戰亂和生活艱苦的廣東省走到人地生疏之越南謀生。他們沒有一去不返的念頭，耐心等待家鄉的情況好轉後便歸國。其中較幸運的少數更帶着賺取和累積到的財富衣錦還鄉；其他仍屬清貧階層的大多數也甘心空手而回，落葉歸根。華僑一向視旅居地為蠻夷之邦，對異鄉的歸屬感都很脆弱。當面對任何不平等之待遇時便產生離心力，立即動鳥倦知還之想，不屑與當地政權對抗。

華僑把這種觀念植根在他們後輩的腦海裡：子弟們讀的是中國人舉辦的中文學校，學習的是孔孟之儒家思想，講的是中國之方言；信奉的是自己祖傳的宗教，華人廟宇隨處可見；過的是中國人的生活方式：生前在中國人的圈子內活動，死後有華人墳場可安息……形成一個自給自足幾乎不假外求的社會。華僑以能保存中國人的血統為榮，所以很少和異族通婚。這些傾向頑不可破，使他們融入主流社會的步伐來得很慢，妨礙了促進族裔間之和諧，甚至引發了不少矛盾。上述的情況不單是越南華僑所獨有：馬來亞、印尼、菲律賓……的中國人又何嘗不是循着同樣方式而生活呢？

太平洋戰爭結束後，東南亞各殖民地紛紛獨立，本地人當家作主；不但沒有禮待華僑，還訂下不少針對他們的法律，動輒得咎。其中最使華僑反感的是：強迫入籍和限制外僑出境的「國籍歸化案」，縮短中文學校傳授中文課程的時間，禁止外僑經營某一特定的生意，不許他們跨越雷池半步。

當越南戰爭惡化後，徵兵法雷厲風行，年屆入伍之華僑青年無一倖免；一時間風聲鶴唳，華僑子弟決意走為上着。當年，筆者和很多同齡的親友作出了同樣的選擇，紛紛離開了越南。

中國大陸在1949年也改朝換代，由共產黨執政。新政權和東南亞各國沒有立即建立起正常之外交關係。這個轉變基本截斷了華僑歸國之合法途徑，但回國的人潮仍舊源源不絕，是有賴於其他非法之門仍開。除此之外，台灣的國民政府也歡迎歸僑。青年歸國一時蔚成風氣，愈吹愈烈。

1960年以前，印尼華僑可合法地擁有中、印(尼)雙重國籍；1962年以後，他們只容選擇單一國籍，數以十萬計之華僑為此離開印尼返回中國或前往其他地區。1965年印尼發生了一場流血而最後流產的政變，華僑被懷疑是幕後黑手之一，不少人遭受逮捕和殺害，引至中、印兩國斷交。成千上萬的華僑又得外逃避災，流離失所。印尼政府在此役之後更進一步關閉華校，强迫華人取用印尼人的名字，以達到徹底消滅華人文化為目的。印、華之間的矛盾愈來愈深，勢成火水。

中國政府為了睦鄰，尊重鄰邦之國籍法，把入了外籍的華裔居民視為該國之公民，從不干涉彼邦之立法和內政。華僑的身份從此較為明確，迫於形勢離境之人數逐漸減少。例如：華裔超過人口半數的新加坡演變成了一個獨立自主的國家，由華人領導。新加坡公民當然效忠於他們的政府而非祖先的中國。

繼新加坡之後，泰國政壇上出現了有華人血統的總理，菲律賓也選出了祖先是華裔的總統。華人不再是被人左推右擺和無助的一群，他們積極參與政治活動並能脫穎而出。

和東南亞的華僑比較，北美洲之華工(開礦、築路工人)在早年所承受之苦難不相伯仲：他們幹的都是最吃力和最危險的工作，忍受嚴寒和酷熱的天氣，掙到極度低微之工資，還要面對數之不盡的不平等待遇(人頭稅等等)。所不同的是：美、加是比較文明的國家，能反思對待移民不合理之行為和立法從而改善；美、加的政治環境相對地也較穩定，國泰民安，給中國移民和他們的後代提供了無數機會去發展各自所長。美、加之華人在各個領域內都有驕人的表現並為社會認可，對這個新國家自然會培養出一份歸屬感來。

華人大量踏足北美之前，這個地方已有相當的發展，國富民強。中國人來到這裡不但失去了原來那份華夏的優越感，反而感到自己的祖國處處落後於人，自卑之情緒油然而生，豈會視此為蠻夷之邦。華人努力學習英文作為融入新社會的墊腳石，聲譽卓著的名學府才是夢寐以求的校園。華人聚居的唐人街(中國城)雖然仍然存在，這是現實的需要而非他們引以為榮的文化堡壘。往日之生活方式不再是延續到底的唯一指標，與外族尤其白人通婚也不再是違反傳統的行為。中華文化與西方文化可共存共榮。

中國在最近的三十年在經濟和科技的領域上有驕人的進展，國力不斷提升，可和西方列強抗衡。2008年在北京舉辦的世運會，中國運動員表現出色，奪得獎牌為世界之冠，把「東亞病夫」之惡名一掃而空；2010年在上海舉行的世界博覽會，規模宏大，為中國嬴取美譽之聲不絕於耳。中國過去二百多年之積疾，曾使國人垂頭喪氣，自卑得無地自容。如今這股怨氣可以盡吐，再也不需低着頭來走路。

奇怪，海外華人對中國崛起的看法並不一致：有人說中國人富得太快，處處流露暴富的嘴臉，況且貧富懸殊帶來了很多社會問題令政府難於應付。花費在世運和博覽會之龐大支出應用來扶貧、辦教育、促進醫療……有人却說世運和博覽會有助於振奮人心，把一個失去自信心的民族重新喚醒。誰是誰非，人言人殊。

曾經吃過共產黨苦頭的人，來到海外之後仍念念不忘這個政權的暴行和它的倒行逆施，當然與它劃清界線，勢不兩立。他們不恥與洋人聯在一起，反對中國，打倒中國，還掩飾說是反對那個不仁的政權。是非不分，無以復加。

黃啓樟 2012/3/6於Fort My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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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3/23星星生活週刊 第54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