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April 28, 2010

校園雜憶三則



(一)

從學校半途出家的我又怎能有什麼值得回憶的校園生活呢?

40年代出生於越南偏遠的小鎮,那裡一片荒蕪,生活條件非常惡劣,教育不普及。平生未入過幼兒班,也不知幼稚園為何物。我六歲之後才跟隨家人離開那,遷移到大城市去,從此告別蠻荒。

小學是我啓蒙的開始,先到一所平民義學就讀,半年後轉到第二家平民學校去,一直獃在那裡。如果不是因為右臂意外受傷的話,整個高小課程可以一氣呵成。縱然如此,這個階段仍是我學校生活中最風光的日子,其他則乏善可陳。

短短三年的初中,我已經三度轉校,還未肆業就匆匆離開越南,來到人地生疏的香港。在有限的選擇中,先到一所學店去胡混,繼而入讀一家英文中學,由中二開始直至中五上學期。因為矇然不知地觸犯了校規而被趕出校門。從此告別學校生涯。這段不甚光彩的人生經歴不說也罷,沒理由再令父母和自己蒙羞。

很多小學的同學都是來自草根階層的家庭,年紀參差不齊。入學較遲的一些爭取到較為優異的成績,都成為了模範學生,其餘的對他們馬首是瞻。然而這些大哥大姐讀完了小六之後就綴學,幫助父母謀生。不少天才就從此被埋沒了。能够繼績升學的算是較幸運的一群。

同學之間,情同手足;有禍同當,有福同享。我永遠不會忘記那次潛入校長室偷取試題一事。行動終於被揭發,但在嚴懲重罰之下,仍舊守口如瓶,無一願意出賣主謀與同黨。大家肝膽相照。俠義之風,令人肅然起敬。

男女同校帶來不少無法想像的麻煩。對着一位心儀的女同學,我無意間只多望了她半眼。之後,就不停被人取笑,還要戴上一頂永遠摘不掉的”早戀”帽子。什麼叫做”精神壓力”?大概就和這回事差不多了吧!生平第一次受到這樣的打擊,非同小可。更可惜的是,她從此當我是個陌路人,不理不睬。我為此失落了一陣子。

未幾,她就退學,不辭而別。茫茫人海,芳蹤何處?

(二)

從小一下學期開始,在同一間學校念書直至小六。五六年間每天相見的都是一些熟識的面孔,包括老師和同學。我們的關係異常密切,情同手足,牢不可破。時間過了半個世紀之後,我和不少同窗的朋友仍然保持緊密的聯絡。如今,個個早已白髮蒼蒼,而且遠隔重洋。但時不時的一聲問候,仍可帶來不少甜密的回憶。

凌老師是當年的訓導主任,擁有無上權威,鐵面無私,學生見到他無不退避三舍。他對品行差的學生非常嚴厲,主張寧枉毋縱,從來不會吝嗇體罰。未打過手掌的學生是絕無僅有的。呂校長和藹可親,是個慈祥的長輩,終生貢獻於教育事業。他的家姐也在校任教,有深度近視眼。我們在課堂裡喜歡做一些無聊的惡作劇,因為她看不清楚是誰在搗鬼鬧事。如今回想起來,對自己之劣行感到十分慚愧。

凌老師在越戰結束之前奔走台灣,和我一直保持聯絡。退休後,他移民到紐西蘭,仍舊魚雁往返。我曾專程拜訪過,想不到那次竟成永別。呂校長也相繼離開了動亂不安的越南,定居於台灣的台南市。由於交通不方便,我們只見面一次。我和呂校長的姐姐因為戰亂早就失去了聯絡。

我們的老師都是飽學之士,早年由中國大陸到越南去辦學,培育英才。中國文化能够在異鄉得到承傳和發揚光大,他們功不可沒。學校當年十分重視中國語文的教育。唐詩三百首和古文評註被選做教材,講授得非常仔細。我有限的中文基礎是在那幾年打下的,真感激老師們的教誨。

越南獨立後開始排華。由於用中文授課受到限制,嚴重影響了學校原有的課程。華籍老師被強迫去學習越文,並須通過考試合格才可繼續執教。對新政策不滿的教員紛紛離職,華語教育從此一落千丈。

(三)

在小學悠長的歲月裡有不少值得回憶的趣事。例如:

最沉悶的是每個星期一在學校禮堂合唱「三民主義」,歌頌中華民國。只由老師領唱,沒有任何樂器伴奏。那些參差不齊和毫不協調的歌聲使人昏昏欲睡。這種事情還要每週重複一次,風雨不改。那種「悶死人沒命賠」的感覺,多年後仍舊陰魂不散!但民族意識的灌輸對我影響深遠,使我感到自己永遠是個中國人,並引以為榮。

最喜歡看的是校際籃球比賽。我校隊球藝出眾,逢賽必勝。男子組的賽事最為吸引,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球場在球賽開始前已擠得水洩不通,恨不得自己能像長頸鹿那麽高,看個痛快。其實女子組的賽事亦十分可觀:除了觀摩球技之外,還可欣賞那隨風飄蕩的秀髮、汗流不息而白裡透紅的秀臉,與球員輕盈的體態配合在一起,使人有秀色可餐的感覺。對異性產生興趣大概是由觀賞球賽開始的。

最使人撲朔迷離的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同學。人人說”他”是女兒身,我半信半疑。好奇心重的同學還不時獃在洗手間門外,等”他”出現,但結果徒勞無功。學校沒有硬性規定學生穿什麽,只要口袋前掛個校徽就可上學,非常方便。當時不少人穿着木屐就匆忙而來,學校亦不會阻止。至於有沒有人赤足上陣?這點我就記不起了。再說那位疑幻疑真的”男”同學:”他”在一個漫長的暑假之後,以一個全新的形象重現人間。原來是個含苞待放的少女,迷團一掃而空。

最令人不齒的惡作劇是一些頑皮的男同學把青綠色的草龍(蜥蜴一類的小動物)暗藏在女同學的抽屜和書包裡,讓她打開時嚇得花容失色。不少女生為此號啕痛哭,久久不能自己。如果有人立即承認責任,失控的場面或可盡快回復正常。這些行為應該也算是校園暴力之一種,不過和今天層出不窮及令人髮指的超級暴力不可同日而語,真是小巫見大巫。平安的學習環境一去不復返。人類社會到底是進步了還是退步了?

2010/4/28 (松鶴天地2010/6月刊)












6 comments:

  1. 大衛兄

    很有生趣又有意義的校園回憶.

    無獨有偶. 當時德貞女子中小學暨幼稚園的校長也是姓呂名燃金. 她是一位修女. 我有幸是憑勤力得來的成績使她和一位陳班主任另眼相看. 臨離校時她們對我訓勉有嘉. 我一生當然有愧, 沒有和她們保持聯絡. 但無愧的是依循她們的教導, 很努力於工作和造學問.

    你既然讀過唐詩, 不妨作些詩來給大家欣賞.

    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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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David:

    Very interesting. Yes, I saw documentaries on the Chinese Government in Taiwan having established Chinese schools in foreign administered regions during that time.

    J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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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David

    心理學家說,童年的成長对人-生影响很大。我的童年經历战火,除着銀行隊伍四處逃难,但因年纪尚幼,很多事己不記得,當時不知害怕,只觉好玩。由於居無定處,我入学時數度跳級,除了在台湾四年印象深刻外,其他的均不復紀憶。

    你能抽空寫這样流暢的文章很好。

    Suif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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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Dear David,

    Thanks very much for the lovely articles you sent to me, I do enjoy reading all of them.

    Regards,

    Fel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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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Hi David,

    Thank you for the touching remembrance of your childhood and adolescence. These pieces should be collected in a book form for your family. Keep on writing and all the best for your health,


    Ceci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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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啓樟吾兄,

    校園雜憶一文收到, 謝謝! 寫得洋洋灑灑
    而富於真誠感情. 每個人的學生時代都有
    點自已終生難忘的故事. 我中小學時也有
    和你相似的事. 五年級時從廣州來到香港,
    本來讀培正, 現在則上天台學校. 不久後
    到台湾, 又要我重讀五年級. 那時和几個
    大陸去的同学, 時常闹事, 次玩耍中把
    同學的頭打破, 結果全部被罸跪在其他同
    學之前.

    初中時, 數學時常不及格, 成績單要給家
    長簽名. 我害怕被父親駡, 叫同學用塗改
    液把紅字改為合格分數. 那時的化學水不
    好, 結果改得難看. 家裡倒沒什么, 把成
    績表交回學校時, 被懷疑私自更改, 嚇得
    我! 幸而我表情悲慘, 好像真的無辜, 那
    人才信以為真, 沒在追究, 否則必然要記
    大過.

    唱國歌一事, 也令我深刻印象. 我们
    在台湾, 每天都要參加升降旗礼, 唱的是
    國旗歌, 而不是國歌 (當然國歌也會唱).
    到了高中, 穿製服戴軍帽, 升降旗時必須
    舉手行軍礼致敬. 我對這些非常喜愛, 養
    成國家觀念和体態行為的修養.

    這些都是五+多年前的事, 長存心中, 沒
    有機會傾訴, 藉此機會和你唱和.

    下一期 文苑薈萃已你的大文, 這篇
    校園留待九月号吧.

    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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