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幻覺中的故事

我還很年輕的時候，在某個週末，跟著老上司前往停泊在九龍海運大廈碼頭的一艘豪華遊輪，探望一位搭乘這艘遊輪的女乘客。經過簡單的保安檢查，由輪船公司的服務員帶領我們走到頭等艙，在一個豪華套房的門前停下，老上司對準了號碼之後就按門鈴，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前來應門，在我們說明來意之後，她便禮貌地示意我們可以進入。 老上司要探訪的女士已經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在等候他，經過寒喧一番之後，老上司才將我簡單地介紹給她認識。這時我才留意到前面這個人是一個失明的老婦，但面露優雅的笑容，而且衣著得體，雍容華貴。這次出門旅遊，是由孫女兒陪同她從美國三藩市出發，橫渡太平洋來到香港，還會繼續前往歐洲，以紐約做終點。 後來老上司告訴我，這個女士在年輕的時候是個時裝模特兒，嫁給一個富翁，情投意合，過上美滿幸福的生活。可惜丈夫因勞成疾，不久就病逝，但生前留下巨額遺產給妻子，以保證她永遠生活無憂。 這個女士對亡夫念念不忘，尤其難忘的是他們那次蜜月旅行的經驗。當年他們搭乘設備豪華的遊輪，從三藩市出發，和這次行程一樣，差不多環繞地球一週。 她重複這個旅程已經有很多次，失明之後仍然沒有停止過，樂此不疲。她對我的老上司說，眼睛雖然看不見東西，但遊輪發出的馬達聲，船身與海水撞擊產生的聲浪及因此引起的震盪，在甲板上被海風襲面而吹的感覺，都會令她回憶起那次浪漫的旅程。如今她雖然不會再走上舞池跳舞，但當聽到樂隊奏出那些醉人的音樂時，她仍舊會意亂情迷，幻想自己一直在愛人的懐抱裡，享受著他的溫柔。每次當她走到餐廳時，一種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撲面而來，也會使她回憶起很多燭光晚餐的時刻。人非草木，尤其情感豐富及擁有無窮想像力的她，任何東西都可觸動她的神經，引發她的思緒。 當年缺乏人生經驗的我，沒法想像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的人，活在幻想中，並可找尋到她的舊夢。身體的殘缺完全沒有影響她對幸福的追求，在失明的狀態下及黑暗的世界裡，仍然可以找到生命中的彩虹。 過了這麼多年，這個故事在我的腦海裡並沒有消失，而且揮之不去。這樣的人生是罕見的，但非常美麗，值得傳頌！ 2024/7/26 黃啟樟